一、张伯端身世掠影
张伯端(?~1082),一名用成(亦作用诚),或谓得道后改名用成,字平叔,天台(今属浙江台州市)人,一說临海(今台州临海市)人。人称“悟真先生”,传谓“紫玄真人”,亦曰“号紫阳”,尊为“紫阳真人”。据翁葆光《悟真直指详说三乘秘要》称,他享年九十六岁,由其卒年元丰五年壬戌(1082)上推,当生于北宋雍熙四年丁亥(987)。而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张伯端传》言“住世九十九岁”,又当生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九年(或雍熙元年)甲申(984)。二说稍异,但主后说者为多。张伯端在《悟真篇·序》中自谓:
仆幼亲善道,涉猎三教经书,以至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术,靡不留心详究。
他不仅苦读应试科举的必读经书,冀盼能步入仕途,出人头地,还精心研读九流之学,充实自己。读书之余,张伯端常去盖竹山、委羽山、天台山游玩。在临海城南的盖竹山是道教“三十六小洞天”的第十九洞天;在黄岩城南的委羽山是道教“十大洞天”的第二洞天;在天台城北的赤城山是道教“十大洞天”的第六洞天;而在天台城北的天台山则是佛教天台宗的发祥地。除儒家外,道家和佛家的文化对青少年时期的张伯端均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为求得功名,张伯端遵从父命入太学,专攻儒业。虽勤奋好学,然却举进士不第,后来做了个小小的台州府吏。没成想,这府吏一做就是40年,终日平平庸庸,碌碌无为,尽管自己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张伯端深刻反省自己的平生所为,一日忽然开悟,看破尘缘,决定告别过去,退出官场,真正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生活,去追求道家的逍遥与快乐。他赋诗云:
刀笔随身四十年,是非非是万千千。一家温暖千家怨,半世功名半世愆。紫绶金章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有人问我蓬莱路,雲在青山月在天!
赋毕,即将自己所掌案牍俱焚,彻底斩断了自己的尘缘,表明决心入道。张伯端怒烧案牍,触犯了大宋“火焚文书律”,因此被流放岭南充兵服刑。
由于张伯端年迈,服刑时间不长即获释放。获释后他没有返回故里,而是在岭南一带云游。宋英宗治平年间甲辰(1064)至丁未(1067),张伯端云游至桂州(今广西桂林),遇到了镇守桂州的当朝龙图阁学士陆诜。陆诜慕其才学,又是同乡,非常怜悯张伯端的遭遇,遂将其收为随军幕僚,“引置帐下,典机事”。张伯端的生活由此安定下来,并在公务之余,抽暇钻研道经丹书。宋神宗熙宁二年己酉(1069),陆诜升任四川节度使镇守益都(今成都),张伯端乃依以游蜀,在陆诜部下的安抚司任参议。
成都西南百余里,有道教发祥之地青城山,相传黄帝曾来青城山问道于宁封子;天师张道陵在此结庐修道;晋范长生、隋赵昱及唐杜光庭等相继遁迹此山,许多仙人在此留下古迹和传说。成都市郊还有道教圣地青羊宫,相传老子曾于此化生。张伯端抵成都后,孜孜寻访圣道仙迹。据传,于熙宁二年己酉(1069)的一日,游青城山,“以夙志不回,初诚愈恪,”,客宿于近郊天回寺,“遂感真人授金丹药物火候之诀”(《悟真篇·序》)。这一晚,张伯端得到了真人传授的金丹大道。宋熙宁三年庚戌(1070),陆诜病逝于成都,张伯端的生活再次失去了依靠,遂转徙秦陇之地,再次踏上云游四方之路。张伯端此时根据其师口传的真诀,悉心揣摩,笃志研究,虔心修炼,结合自己修炼的体验,于熙宁八年乙卯(1075),完成了他的重要著作《悟真篇》。
丹法“既出,而求学者凑然而来,观其意勤,心不忍拒,乃择而授之”。张伯端千方百计寻找丹法的传人,因其“自后三传非人,三遭祸患,皆不逾两旬。”盖张伯端“所授者,皆非有巨势强力、能持危拯溺、慷慨特达、能仁明道之士。初、再罹祸患,心犹未知,竟至于三,乃省前过”。经过反省、忏悔,“故知大丹之法至简至易,虽愚昧小人得而行之,则立超圣地,是以天意秘惜,不许轻传于匪人也。而伯端不遵师语,屡泄天机,以其有身,故每膺谴患,此天之深戒如此之神且速;敢不恐惧克责。自今以往,当钳口结舌,虽鼎镬居前,刀剑加项,亦无复敢言矣。”(《悟真篇·后序》)张伯端所谓“三传非人”,盖指其所传之人皆为利欲之徒、小人之辈,致使诬他“妄传”妖法,凤州太守怒,按以事坐黥窜,发配邠州(今陕西彬县)。途中遇到石泰,石泰与张伯端同去拜见邠州太守,助其解除厄难。张伯端深表谢忱,并忆起昔日真人之嘱托:“异日有与汝脱缰解锁者,当宜授之,馀皆不许”的嘱托,遂授以丹法。后又去河东依随扶风人马默。据《佛祖统纪》、《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等书记载,马默漕广南,张伯端復从之游。
元丰初年,马默被召为司农少卿,“临行平叔以此书授之,曰:平生所学,尽在是矣。愿公流布,当有因书而会意者”。(《悟真篇三注》之《悟真篇记》)。嗣后马默将《悟真篇》传于司农寺主簿张坦夫等,《悟真篇》因此得以刊布流传。
耄耋之年的张伯端因思乡心切,不久即回临海隐居,往来于灯坛、盖竹、龙顾及天台的桐柏、赤城之间。元丰五年壬戌(1082),张伯端在百步(今临海百步)“天炎浴水中”趺坐而化。所留《尸解颂》云:
四大欲散,浮云已空。一灵妙有,法界圆通。
百步乡里之信众在其羽蜕之地立有“紫阳化身处”纪念碑。南宋庆元三年丁巳(1197),台州郡守叶筑改城内黄牛坊桥为“悟真”桥,以示对张伯端的纪念。后又有悟真坊、悟真庙等纪念性的街区和建筑。明嘉靖四十四年乙丑(1565),台州府推官张滂在百步修建紫阳庵,并重修碑石,题曰:“重修紫阳题诗碑记”。清雍正十年壬子(1732),世宗敕封张伯端“大慈圆通禅仙紫阳真人”,并亲撰《道观碑文》,命工部主事刘长源来临海督造,于其故居璎珞街和羽化地百步,及天台山桐柏宫,各建“紫阳道观”一所,用以祀祠张伯端。
张伯端所遇“真人”究系何人?张氏一直未明言。薜道光《悟真篇注》谓青城丈人,云:
仙翁游成都,遇青城丈人,得金液还丹之妙道。
陆思诚(陆诜之孙)《悟真篇记》推测,所遇“真人”即刘海蟾。元代道士赵道一编纂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载,张伯端“遇刘海蟾,授金液还丹火候之诀”。白玉蟾及其门下弟子留元长、萧廷芝等,则明言张伯端出刘海蟾门下。从时代与丹法看,张伯端所遇之人有可能是刘海蟾。但也有人认为是桂林人刘仲远,亦有谓隐士的,到底真人为谁,谜底莫知。
张伯端的《悟真篇》分上中下三卷,上卷七言四韵十六首,是总论;中卷七言绝句六十四首,是分论;下卷五言四韵一首,西江月十三首,续七绝五首,是对前面内容的归纳总结。他的《读周易参同契》、《赠白龙洞刘道人歌》、《石桥歌》、《禅宗诗偈》、《后序》等歌颂、诗曲、杂言,则编为《悟真篇拾遗》(又称《悟真外篇》)。张伯端还著有《金丹四百字》,该书已收入《道藏》。他的《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诀》(简称《青华秘文》)。系其晚年隐居临海百步岭时的著述,由其年轻弟子王邦叔辑录而成,该书也已收入《道藏》。此外,张伯端尚著有《八脉经》(又称《奇经八脉》),已由李时珍引入《本草纲目》内。虽然南宋俞琰怀疑《金丹四百字》为白玉蟾托名;也有人怀疑《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宝内炼丹诀》系明道士李朴野自著,但此类说法均属个人臆测,并无充足证据。就其内容来看,可以帮助理解《悟真篇》的含义,无须多作考证,因其难以证伪,亦难以证真。
二、《悟真篇》之金丹学
修炼金丹的程序虽然在《悟真篇》及张氏其他著作中作了详尽地论述,其在丹法方面既继承了《参同契》的修炼奥义,又总结了宋朝以前的丹法丹诀。但因诗词隐晦,喻义高深,使初学的人易感深奥、玄妙。笔者在读《悟真篇》及其他三种著作时,根据初步体会,粗加梳理,略示张伯端金丹学的大旨。
第一步程序:炼己筑基
丹法以身为根基,因此必先筑基,然后才能炼丹。筑基是炼丹的准备阶段,也称入手功夫。张伯端《读<周易参同契>》云:
大丹妙用法乾坤,乾坤运兮五行分;五行顺兮常道有生有灭,五行逆兮丹体常灵常存。
如何法乾坤?法乾坤的含义就是在鼎炉之内,效法自然界天地阴阳运行的基本规律以炼成金丹。《参同契》将宇宙视为一大丹炉,将丹炉视为一小宇宙,人体亦视为一小宇宙。就宇宙言,乾天在上,坤地在下,配合相包,犹如鼎炉,阴阳二气,流行其间,一切幽隐潜在的变化,万物之终始,皆在其中。人体与丹炉如之。以人体言之,首为乾,腹为坤,呼日吸月,与天地同一阴阳。一身之生理变化,阴阳升降,皆在人的身体之中。很明显,《参同契》是把宇宙阴阳二气发展变化的法则,视为内在的人体精气神运行变化的法则,或视为丹炉中金丹生成的过程。这意味着丹炉本身是能够模拟天地阴阳运动的。
《悟真篇》中有许多诗词强调安炉设鼎,以模拟天地阴阳之运行。如绝句第一首:
先把乾坤为鼎器,次抟乌兔药来烹。既驱二物归黄道,争得金丹不解生。
绝句第二首:
安炉立鼎法乾坤,锻炼精华制魄魂,聚散氤氲成变化,敢将玄妙等闲论。
这些都是要在人体内按照天地阴阳运行的法则,锻炼精华魂魄,实现阴阳升降,五行逆转,氤氲聚散,使身心产生变化。需要指出的是,此中反复锻炼的乃是真精。绝句四十四云:
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
何谓真精?真精又称元精。明伍冲虚在《仙佛合宗语录》中说:
元精何故号先天,非象非形未判乾,太极静纯如有动,仙机灵窍在无前。
乾为天,坤为地。未判乾,即天地未判,尚处混沌之时。此时无形无象,惟有虚无之炁。此句比喻元精似宇宙元始之初,精华大气氤氳,寓于五脏之内,并非医书所谓生理之精。《悟真篇》绝句五云:
咽津纳气是人行,有物方能造化生。鼎内若无真种子,犹将水火煮空铛。
所谓“真种子”即指“元精”。
《悟真篇》没有明确指出男鼎女鼎的差异及应用,而是比较笼统地指出筑基的重要。筑基阶段实为修补功夫,因精为丹母,神为主宰,气为动力,而此阶段需要补足的常常是元精,所以保精、补精、调精都是为了打好基础。翁象川《悟真篇》注云:
精能生气,气能生神,荣卫一身,莫大于此,养生之士,先宝其精,精满则气壮,气壮则神旺,神旺则身健,身健则少病。
然后精、气、神互相调和,转化,合凝,达到精满,气足,神旺,即可开始练精化气功夫。因人体过了童年以后,精、气、神都有亏损,必须加以补足,始能成药练丹,虽练神属于性功,练精、气属于命功,但入手阶段,必须性命双修。神、气、精相生相成,未可分论,心神即调,则精亦生,《悟真篇》绝句第八首云:
竹破还应竹补宜,抱鸡当用卵为之,万般非类徒劳力,争似真铅合圣机。
筑基阶段,重在补足三宝(精、气、神),三宝中之元精为练丹基础,必须生之补之,补时重在调,用什么来调,当然用自己本身生理机能,使其恢复童真,所以张伯端强调竹破竹补。
第二步程序:炼精化炁
炼精化炁是丹法的重点,称为初关。这是最关键性的一步,因为它是在筑基的基础上,进一步的修炼程序,是筑基之后的必然发展。在金丹学中,筑基是预备阶段,是初步功法,通常称作“道术”阶段。当精、气、神(三宝)补足后,才能修炼内丹,进入炼内丹阶段,此则称为“仙术”阶段。
按丹道理论,炼丹的药是三宝(精、气、神)构成,三宝以精为基础,元精本身虽属先天,但亦多杂质,属有质之物,所以必须与气合炼,化为与精气相合之“炁”,此乃合三(精、气、神)为二(炁神)的过程,当只馀炁、神两个炼丹成分,称作炼精化炁。
《悟真篇》西江月词第五说:“河车不敢暂留停,运入昆仑峰顶。”即指炼精化炁而言。张伯端在《金丹四百字》后附一首七律说:
鹊桥有路透玄关,立鼎安炉自不难,四象和合凭籍土,三花聚会返还山,子初运入昆仑去,午后周流沧海间,更待玉壶点化后,顶门进出换仙颜。
人体作为丹炉,分而为二,则为木火与金水,木为火母,金为水母。按五行生数,天一生水,位居北方;地二生火,位居南方;天三生木,位居东方;地四生金,位居西方;天五生土,位居中央。中央之土,具有制约四方的作用,故称“四象和合凭藉土”。所谓四象即金水合处水中有金,木火为侣火中有木。土为金之母,为水之祖,木赖土生,而木生火。质言之,水、火、木、金皆返本还源而会于戊己土中。律诗第五云:
虎跃龙腾风浪粗,中央正位产玄珠,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腹中岂有殊,南北宗源翻卦象,晨昏火候合天抠,须知大隐居厘市,何必深山守静孤。
河车运行时,以震巽之木配合离火(元神),运载乾兑之金配合坎水(元精),结合坤艮之土(真意)送至丹田凝炼成丹。诗中的“风浪”指精气运转,“中央正位”指丹田(一说指黄庭),“玄珠”即内丹的别名。“翻卦象”按后天八卦,南为离,北为坎,取坎中之阳爻,复离中之阴爻。绝句十六:
取将坎内心中实,点化离宫腹内阴;从此变成乾健体,潜藏飞跃尽由心。
张伯端认为每人情况不同,对河车运转可以灵活运用。
炼精化炁的目的是在经过筑基功夫使身体机能恢复后,体力更进一步强壮起来,生命力更进一步旺盛起来,由衰变强,由无至有,这是丹法所称 “化”的功用。实际不过是调和气血,修养精神,平衡神经,调动青春活力,以心御身。
第三步程序:炼炁化神
炼炁化神,是将“炁”与神合炼,使炁归神,此为二(炁、神)归一(神),称为中关。
按丹法理论,由炼精化炁到炼炁化神中间有一过渡阶段,此时先由外运周天积成外药,再用神运下丹田促生内药,内药与外药在下丹田会合凝结,成为大药。此即所称“丹母”,再经七日“入环”而炼,即成为“圣胎”(又名婴儿)。“入环”又称为“坐关”,佛家则称为“闭关”。在七日得大药后,关塞全通,便进入炼炁化神阶段。炼炁化神,实际是进一步炼药功夫,是由有为到无为的阶段,此时寂寂观照,常定常觉,做到一切归乎自然。所谓“圣胎”(“婴儿”),实际是神炁凝结的比喻。
炼炁化神乃神与炁(丹母)合炼,修炼时强调呼吸自然,不必靠意念,只要凝神入定,目光内视返照中丹田即可。
关于性命问题,南北二宗各有侧重。南宗重命,北宗重性,故有“先命后性”抑或“先性后命”之争。但南宗并非只修“命”不修“性”,北宗也并非只修“性”不修“命”,而是在侧重点不同的情况下,同样达于“性命双修”之目的。事实上,性命本不可分。对性或命的单向度强调,都会导致内丹悖论。因此,不修性则不能从无为中造化真命;同样不修命也不可能真正见性。性与命是辩证统一的,二者统一于心。内丹学上所说的心,已不是指人体内的血肉之心,而是指先天之“本心”、“元心”,亦可名曰“元神”。在先天理念的主导下,内丹学终于寻觅出人体内原有“先天一点元阳”,才发现了这心外之心,即本心,亦即道。只有炼炁化神,才能还虚入道。
第四步程序:炼神还虚
炼神还虚也叫炼神合道,为金丹修炼的最高境界,称为上关。《悟真篇》绝句第十二:
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张。
这是讲的道生万物,是顺生的;炼丹则讲逆行,所以从三体归二,即精、气、神炼化成神和炁二体,这是炼精化炁阶段;进而为二体归一,只馀元神,这是炼炁化神阶段;再进而为炼一返无,即炼神还虚阶段。返无即归道。此时,返本归根,明心见性,万法圆融。
南宗丹法主张先命后性,先术后道,但也不绝对。张伯端在《悟真篇拾遗·序》中说:
此悟真篇者,先以神仙命脉诱其修鍊,次以诸佛妙用广其神通,终以真如觉性遗其幻妄,而归於究竟空寂之本源矣。
所以它的丹法理论到了最高阶段,则以佛教理论解释“还虚”,他自辟蹊径,以禅喻道,此乃与《参同契》不同之处。他以佛教“真如觉性”透显“还虚”的奥义。我们知道,“三教合一”思想在晚唐五代时期即已提出,至北宋、金、元时期,更有合流趋势,并且互相启发,渐趋融合。而张伯端则是一个由儒入道、由道参禅的道教徒,并非皈依佛教。“还虚”即纯入无为,《悟真外篇》西江月四云:
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谊语默本来同,梦裹何曾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圆通无碍,与天地永存,得大解脱,这就是《悟真篇》炼神还虚之真谛。又《悟真外篇》性地颂二说:
如来妙体遍河沙,万象森罗无碍遮,会得圆通真法眼,始知三界是吾家。
这种还虚理想与禅宗相似,所以了脱境界一致。翁葆元《悟真直指详说三乘秘要》解释说:“九载功圓,则无为之性自圆,无形之神自妙,神妙则变化无穷,隐显莫测;性圓则慧照十方,灵通无破。故能分身百亿,应显无方,而其至真之体,处于至静之域,寂然而未尝有作者,此其神性形命俱与道合矣。”此即进入无遮无碍,万象通明,与天地合流,道通为一的境界了。
炼神还虚是内丹的最高层次,为二体归一。归一也就是归无、归道,亦曰归根。《悟真篇》绝句五十一云:“万物芸芸各返根,返根复命即常存”,群阴剥尽方能归根,跳出樊笼才能常存。一般说来,上丹田是元神所居之地,中丹田是元炁所居之地,下丹田是元精所居之地。要使元神居于上丹田,功夫不在通关、运河车,而在于以虚无之心,处虚无之境,炼虚无之性,达到常寂常定,感而遂通,圆通无碍,不死不生,彻底解脱,与天地长存。
在形神问题上,张伯端的理路与佛教是不同的。佛教的终极关怀是“往生极乐”,视形骸如旅舍,乃神识的寄宿之地;道教则主张形神抱一,留形驻世,寿永命长。虽然张伯端在《悟真外篇》中,阐述禅理以明性宗,但最终还是以金液还丹为归宿,禅理只是辅助人们更好地理解丹道而已。就心性言,由心明性,则心是本性之理的体现,心定气和,即可见性。若人能了悟其本源乃来自于人的存在的特殊本质,就会知晓有此性才有此心。心外无道,道外无心。这一心性思想,可以说是全真内丹学的最高成就,它既不同于理学的心性学,也有别于佛学的心性学。
总之,炼神还虚,纯入性功,这步功夫,也同样强调德行的重要:“好把真铅着意寻,莫教容易度光阴。但将地魄擒朱汞,自有天魂制水金。可谓道高龙虎伏,堪言德重鬼神钦。”“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若非积行修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鉴于修德的重要,故特提出作为修炼金丹的结语。
三、历史地位与影响
张伯端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以非凡的毅力,斩断尘缘,历尽艰辛,孜孜以求,成为金丹之学的集大成者,并于身后形成南宗一派,处于南宗的显赫地位。他的丹法,注重实炼,提倡苦行,不作神异之论,不作天外之音。他继承了《周易参同契》的丹脉,首倡以《阴符经》、《道德经》为祖经,从而使金丹学说自成体系,扩大了金丹学的影响,确证了金液还丹的作用,开启了金丹学的一代宗风。
张伯端推重养生学,认为“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在希夷合自然。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绝句五十四)他的炼精化气及入手功夫,亦被今日研究气功疗法者所袭用,实际上他主张的 “止念”、“调息”、“意领”、“通关”、“内视”等都和健身防病有关,所以可以视作静坐治病健身的切身经验和宝贵遗产。张伯端把人的身心健康和生命价值放在首位,是有非凡的意义的,也给现代的养生文化以重要的启迪。至于他对生命根源的探讨,强调“药”即精气神合凝的作用,以及以精为生命基础的看法,以意念专注引导真炁运行的操作方法,都不悖于人体构造及运用本能疗疾的道理。他这种由探究生命起源以求达到延寿的途径,人体活动与天地运行有关的想法,是非常合理的。现代生命科学已成为新的科学革命的中心,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科学家们即把研究的重点转向了对人类基因的探索,取得了可喜的成功,把人类带入了可以享受基因成果的理想境界:基因技术能激活人的智力,提高人的智商,使人类变得更聪明;基因芯片能揭示人类在各个生活阶段容易生发的种种病症并能对症治疗,使人类身体更健康;基因技术能防止衰老,使人类的平均寿命达到150岁,长寿者甚至可达200余岁……。他提倡培养三宝,克制身心,探索生命本源,指明修养途径。其实,生死问题一直是人类最为关切的问题之一,不过由于时代和科技水平的限制,我们的先人不可能科学地解决生死问题,即是在今天它的奥密仍未被全部揭开,依然是人们努力探索的领域。
张伯端的丹道思想,是将保有真性存在的生命体,通过内丹的炼养,提升为对终极关怀的认知活动,从而使道教的长生不死、证道成仙理念得以丰富、深化和发展。这套理论的完善化以及后世对它所作的阐释,使它在人体科学不发达的古代,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即使在现代,他的丹道理论对当下人们的养生实践来说,其助益也是难以估量的。张伯端既明医理,又深究天文地理之学,他的《八脉经》为明李时珍录入《本草纲目》中,为研究中医者所珍视。特别是金丹学与中医的诸如经络学、针灸学、养生学等相结合,也为现代生命科学、医疗科学、人体科学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他发展了古丹经《参同契》的理论,完善了性命学说。性指自我存在之理,命指生命的现实价值,对性的了悟是智慧,对命的超越是永生。命在丹学中有生命、命运、必然性等含义,它要求每一主体自身,在无穷的宇宙中,实现作为个体的意义,因而内丹学的理想,是实现有限生命的无限推展与智慧明觉的完整统一。他的内丹学结合儒、佛修养心性的理论,消化了古代吐纳、导引、内视、胎息、存思、持静、运神等健身养生方法,作为自己金丹内容的一部分,行之有效,不作空论,可视为是古代的医学的宝贵遗产,也可视为是对古代先民健身延寿方法的总结。修丹的目标,是将保有真性存在的生命修炼,提升为终极关怀的认识活动,从而使道教的养生证真的意蕴和价值得到丰富、发展和深化,使修丹成为以自身生命炼养为实践,实现人生自觉的有效途径和方法。这套丹道理论体系的完善化以及对它所作的阐释,必将对人类的健康生活做出应有的贡献。
张伯端与北宗首祖王重阳相比较各有千秋,他不同于王重阳,张伯端没有组织教团,没有制定教规教义,却于身后形成与北宗并驾齐驱的南宗一派,其丹法通过弟子们代代相授,一直绵延不绝。
陈撄宁在《中国道教史提纲》中说:
紫阳师一刀笔吏耳,彻悟后,居然能用非常手段,斩绝尘缘,不可谓非大智大勇矣!《悟真篇》序所言涉猎三教经书,以至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之术,靡不详究。虽古圣哲何以加兹,岂公门中人所能望其项背哉?除《金丹玄旨》直接魏祖心传而外,尚有《悟真篇外集》,深契达摩最上乘之妙道,久已收入佛教《禅宗语录》内,性命双修之学,至师始集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呜呼!其初不过一刀笔吏耳!
纵观张伯端一生,此评价是精辟深邃,言简意赅而又十分公允的。
【作者简介】周立升,任职于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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